身邊的人相當不開心。

梁弋跟在姜南離身後，前面的人走得不算快，踩在淺淺的積水上，發出細微的咕嘰聲。

“你……”梁弋開了口，他看著姜南離的背影，遲疑片刻後，將想問的話咽了回去，話頭一轉道，“你要怎麽處置蔣齊？他被我捆在上面。”

姜南離沒應聲，只是回頭看了梁弋一眼。

梁弋像是被那一眼看透了一樣，他半垂眸，避開了姜南離的視線。

姜南離轉過頭去，她看著前方的黑暗，開口道，“梁弋，我需要那個小姑娘親人的血，才能找到她。”

梁弋猛地擡頭，他張了張嘴，“我是她表哥，可以嗎？”

聽了梁弋的話，姜南離微微蹙眉，她又一次回頭睨了梁弋一眼，“最好是她母親，或是父親的血。只需要幾滴就行了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梁弋笑了笑，“小念的母親在梁州，我回去一趟。”

姜南離的步子微頓，她半轉過身，“梁州？”

“是。”梁弋點了點頭，“我也是梁州人。”

“是嗎？”姜南離收回視線，繼續往前走著，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說話間，二人已經回到了水井邊上。

梁弋推開了虛掩的石壁，走到了他剛剛放下來的繩子邊，伸手拽了拽。

雖然是用破損的布條編成的，但依舊十分牢固。

梁弋轉過頭，看向姜南離道，“我扶著你，你先上。”

見姜南離不動，梁弋又補充道，“這繩子很牢固，不會斷的，就算……”

姜南離動了動手腕，打斷了梁弋的話，她看向梁弋，“你自己用這個上去吧，我不用。”

只見她手腕一甩，一道極細的銀絲便從她袖口當中飛了出去。

那銀絲極細，梁弋瞇著眼去看，才能看到半空中繃得筆直的銀線，銀線末端繞在了水井邊的石柱子上。

梁弋轉頭看向姜南離，他並沒有看清姜南離是如何做到的，只看到剛剛還和他一起站在這水井底的人，順著銀線“飛”了上去。

梁弋收回視線，他拉緊了手中的繩子。踏著水井壁，攀了上去。

等梁弋爬出水井，姜南離已經停在了被捆著的蔣齊面前。

蔣齊醒了過來，只是此時，他顯然沒有了剛剛的狠厲，只剩一臉灰敗。

“你是要殺了我嗎？”蔣齊嘴唇哆嗦著，分明怕急了，可仍舊擡頭看向姜南離，強撐著開口道，“如果是，那你動手吧。”

姜南離伸出手去，白皙修長的手指離蔣齊的那只獨眼只有半寸的距離。

“我不殺人。”姜南離輕聲道，“我只是來拿走，當年給你的東西罷了。”話音落下，姜南離的指尖碰到了蔣齊遮住右眼的黑色眼罩。

黑色眼罩被姜南離揭開，蔣齊那個空蕩蕩的眼眶裸露出來。

與此同時，蔣齊的喉嚨裏有慘叫聲一點點地溢出來。

姜南離退開了半步，黑色的眼罩也從她手中落在了地上。

而梁弋，也看清了蔣齊身上發生的變化。

蔣齊的那只瞎了的眼睛，在愈合。

皺在一起的皮肉一點點展開，黑洞洞的空曠眼眶中，開始被淡粉色的肉塊填滿。

那些粉色的肉塊，像是有生命一樣，在蔣齊的眼眶裏，輕輕蠕動，擠壓著。

饒是梁弋，看著這詭異的景象，也有些心慌。

可姜南離的臉色卻沒有半點變化，像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情景一樣。

也不知過去了多久，蔣齊斷斷續續的慘叫聲才停了下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他的抽泣聲。

蔣齊那只瞎了的眼睛，重新長了回來，看上去，比另一只還要明亮許多。

“走吧。”捆著蔣齊的繩子也斷了開來，姜南離沒有興趣去管蔣齊的反應，轉身朝著院子外走了過去。

梁弋心中仍舊有些疑惑，離開院子時，又一次回頭看向了蔣齊。

蔣齊撲在一盆水面前，像是要從水影裏看見自己如今的模樣。

瞎掉的眼睛重新能見到光亮這件事，於蔣齊而言，不像是什麽喜事，反倒像是什麽噩夢一樣。

梁弋匆匆一瞥，便看見蔣齊伸手想要將自己的眼珠子重新摳出來。

蔣齊的慘叫聲在身後絡繹不絕，直到姜南離和梁弋走出了那條巷子，慘叫聲才漸漸淡去。

人開始擁擠了起來。

姜南離停下了步子，四下張望著。

只是等她的眼珠子轉了一圈，重新落到梁弋身上的時候，嘴角微微撇了撇。

她嘴角下瞥的弧度很小，可梁弋仍舊敏銳地察覺到了。

“蔣齊的事兒還得等上一兩天。”姜南離對著梁弋擺了擺手道，“你這幾天可以忙自己的去，等蔣齊的事情有了結果，我們就去梁州。”

“那你呢？”梁弋看向姜南離，“回船上去？”

“不。”姜南離搖了搖頭，她四下看了看，臉上難得帶了一絲往常沒有的狡黠，琉璃色的眼珠子也亮了兩分，“我在鎮子上轉轉。”

“那你要不要住到我朋友那兒去？”梁弋道，“他們新開的民宿，挺幹凈的。”

姜南離眨了眨眼，像是在思考梁弋的提議。

梁弋側過身，指著一家民宿的方向道，“就在那邊，附近有個集市，白天夜裏都很熱鬧。你要是感興趣，可以去逛逛。”

“那就去看看吧。”姜南離點了點頭，又對著梁弋擡了擡眼，示意他帶路。

梁弋轉過身，朝著民宿的方向走了過去。“青姐很勤快，床單被褥隔三差五地就會抱出去曬一曬……”

正說著，梁弋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事兒，他停下步子，姜南離來不及收腳，險些撞到梁弋的背上。

梁弋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，轉過來的第一件事兒，便是伸手拉住了因為身形不穩而險些栽倒的姜南離。

等到姜南離站穩後，梁弋便松開了手，他搓了搓指腹，咳嗽一聲道，“蔣齊在民宿那兒埋了個東西，被我挖出來了，還請你幫我看看，會不會影響到成哥他們。”

梁弋將先前挖出來的符咒遞給了姜南離。

姜南離捏著符咒一角，半擡起湊近細看，“這個啊……”

姜南離將符咒收進了口袋裏，“你挖出來了就沒事了，是張引火符。”

見梁弋仍舊看著自己，姜南離解釋道，“這符埋著的地方，過不了多久，便會發生火災。”

“你的朋友和你關系是不是很好？”姜南離問道，“這蔣齊竟是怕事情敗露之後，他們去找碴，索性讓他們沒有工夫去找你。”

“被燒死了不用擔心他們發現你的事兒，如果沒被燒死，民宿被燒，他們一時半會兒也騰不出手去找你。”姜南離頓了頓，聲音裏有一絲惆悵，“這蔣齊，倒是真下得去手。”

梁弋沒動。他站在原地，看著姜南離。

許久，神色才恢覆如常，“成哥和青姐對我極好。”梁弋動了動身子，重新朝著民宿的方向走了過去，“他們給民宿起名一家，就是在告訴我，無論外面怎麽樣，我可以把他們這兒當做自己的家。”

梁弋的聲音如常，可姜南離的視線卻是再三落在他的身上。

眼瞧著民宿快到了，姜南離快走了兩步，停在梁弋身邊，輕聲道，“蔣齊自有他的報應，梁弋，你別想著自個兒動手。”

“有些事兒，做不得。”姜南離意有所指道，“要是做了，就再也抽身不得了。”

梁弋放緩了步子，他偏頭看向姜南離，臉上帶著笑，“姜小姐，我是個守法公民，不會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兒的。”說著，他擡腳跨進了民宿院子。

院子裏還有些游客，正圍著桌子烹烤著食物。

“青姐，還有采光好的房間嗎？我有個朋友想住兩天——”梁弋聲音略微擡高，陳青從屋子裏走了出來，視線落在姜南離身上後，眸光一亮。

“有，有。”陳青快步走到了梁弋身邊，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梁弋的腰，只是視線一直落在姜南離身上，“快進來，還有好幾間房空著，我帶你去看看。”

姜南離點了點頭，道了聲謝。

陳青連連擺手，“別這麽客氣，小弋的朋友就是我們夫妻倆的朋友，你放心住，有什麽要的，和我說一聲就行。”

領著姜南離找到房間後，陳青忙不疊地找到梁弋，梁弋正坐在院子裏，守著一壺茶。

“小弋，和青姐說說，在哪兒認識了這麽漂亮的女孩。”陳青對著梁弋眨了眨眼，臉上頗有兩分欣慰，“真好，你也差不多到年紀了，也該成個家了。”

“青姐，你說到哪兒去了。”梁弋有些無奈道，他擡頭看向陳青，將事情能說的部分挑揀著告訴了她，“姜小姐有小念的線索，她是來幫著我找小念的。”

聽梁弋提起小念，陳青臉上閃過一絲失望，她站起身拍了拍梁弋的肩，“小弋呀，小念的事兒不是你的錯，你總要想一想自己的生活。”

陳青繼續忙去了，只剩梁弋獨自坐著。

他看著面前從鐵絲網裏時不時躥上來的火，沒有旁的動作。

梁弋知道，陳青和駱成從認識他之後，便一直希望自己能成家安定下來，過上普通人的生活。

可是梁弋知道，自己沒有那個資格。

他動了動手腕，掌心被躥起來的火苗烘得很熱。

頭頂有聲音響起，梁弋擡頭看去，是姜南離。

她推開了窗戶，正透過窗戶，看向熱鬧的集市。

從梁弋的角度，恰好能看見姜南離修長的脖子。

梁弋他收回視線，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陳青剛剛說的話。

即便是當真要成家，也不會是和姜南離，姜南離這個人啊，神秘卻又危險。她身處的那個世界，是梁弋不想過多牽扯的。

姜南離替自己找到小念，梁弋像答應得那樣替她辦十年的事兒。

至於這之後，還是塵歸塵，土歸土。姜南離走她的水路，而梁弋走自己的陸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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